谁窥探月光
（一）
她是我的爱人，尽管她不知道我的名字。可我了解她所有的样子，她每天的饮食，穿搭，行程；我知道她周三喜欢去公司楼下买一个拿破仑酥，周五则喜欢去某家商场吃日料；她的上司是一个成熟冷静的女性，似乎总让她加班。如果她下班太晚，我会跟在她身后，默默送她回家。当然，她不太喜欢我这样，也许是觉得这太辛苦了，但我坚持。她这么美，太晚回家会不安全的，我必须保护她。
她叫俞啁啾，这个名字听起来像鱼又像鸟，读起来非常天真，像在呼唤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这就是我的喜欢的人所拥有的名字，有着恰如其分的可爱，和独一无二的意味。我的爱人就应该有这样的名字，就应该是她这个样子。哦，忘了告诉你，我们是在一个APP上认识的，那个软件叫做方长，我暗自将这视为命运的神秘暗示。方长，来日方长，意味着我们的相遇会有很长的后续，我们的故事会写满很多稿纸，如果这是一场电影，我想，它一定不止两个小时。尽管漫长总带来厌倦，长久也许意味着凑合，但是，但是我仍旧认为我们与他们不同。我们的来日方长，一定会是美好洁净的，像一匹精心织就的缂丝，富丽又雅致，每一寸都美好得值得反复欣赏。
最初的最初，是她发了一张自拍。她穿着碎花长裙，黑发披散，笑得漫不经心。落日的光线是那张照片最好的滤镜，氛围温暖又暧昧，引诱人动心。我当然为此心动了，那张照片现在成为了我的手机壁纸。我甚至会为了看她一眼而漫无目的地反复解锁手机。
也许这是新时代的一见钟情。之后，我翻看了她在“方长”上的每一条信息，了解了她大致的喜好。关于电影，文学，音乐，分别是李安，叔本华，告五人。我如此为她着迷，以致于觉得她的爱好也是独一。我疯狂地搜集着她的信息，听她听过的歌，看她分享的书，去她去过的画展。
我好像忘记了遇见她之前的爱好，偏离了自己的生活轨迹。她像月亮，像神明，引导着我的涨落，主宰着我的宇宙。不过，我并不觉得伤心，她至高无上，她有资格重构我生活的秩序。现在，我的日常都以她为中心。我租了新的房间，就在她隔壁，靠在墙壁上，似乎就能感受到她的呼吸，听见她的心跳，仿佛坚硬冰冷的墙面也变成某种温软的存在。她常常在洗澡的时候唱歌，有时候，我会轻声相和，当然，不会太大声，以免吓到她。
我不再去工作。见不到她的每一秒与我而言都是折磨。仿佛脑袋里住进了一个怪物，如果我远离她，怪物就将磨牙吮血，就会吞噬我，杀了我。我追寻她的日常轨迹，心动和沉沦都有迹可循。当初，在浏览过了她的动态之后，我花了一个晚上，搜寻到了她所有的社交账号，包括冷门电影分享网站的账号。接下来的一周，我痴迷于吸收那些信息，我将那一条条图文掰开揉碎，生吞活剥，反复咀嚼。最终，我完整地了解了俞啁啾，我疯魔一般地爱上了她。我明白这有些病态，可是，爱就是丧失理性的，如果你也像我一样爱过一个人，如果你也曾不顾一切，你会明白的。
请问现在是几时？哦，现在是周六早上十点，她还没起床。也有可能已经醒了，躺在床上无聊地刷新社交软件。过一会儿，她会点一份外卖，炸鸡或螺蛳粉，我会点同一家店的外卖，这样，我们就相当于是一起吃午饭了。下午，她会打扫房间，三点左右出门扔垃圾。我会待在房间里，等她扔完垃圾，我会去把她丢弃的东西捡回来。那是我的宝藏，我将它们分门别类整理好，收藏在我的公寓里。那是她的生活轨迹，她的历史，统统保存在我这里。我记得上一周的垃圾里总共有三个奶茶杯子，一个泡面袋，四份外卖盒子，和很少的蔬果皮。我知道她偶尔也自己做饭，不过大概卖相都不怎么好，因为她从没发过照片。
三天前，她去纹身了。纹身有些古怪，是两个相对的摄像头，我还不明白她为什么要纹这样的图案。
（二）
我注意到隔壁那个人有一阵子了。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我知道他是个偷窥狂，他一直在跟踪我，尾随我上下班，购物，回家。
他不知道的是，我也在偷窥他。我看见他门口的外卖盒子与我的相同，我猜到他就藏在我的社交平台里。总共八十二个粉丝，他是哪一个？出于好奇，我注册了很多小号，用来窥探窥探者。这像在套娃，可是很有趣，不是吗？
《楚门的世界》《我们与恶的距离》《娱乐至死》《1984》……我找到他了，藏在那些浏览记录和影评书评背后，自以为隐秘地关注着我的人。像夏天穿裙子出门的时候，停在我小腿上的苍蝇。我查找了他的社交账号，我发现他来自那个软件——方长。
他一定想不到，他窥探我的时候，我也躲在门后看着他。为什么我不报警呢？也许是因为，我怕警察不能迅速有效地阻止他。也许是因为，我了解这种人不会轻易收手，甚至也不会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错。也许，我只是讨厌被当做猎物，我才是那个捕食者。
我释放了一些讯号，如同某种熟练的食肉植物。香水换成了玫瑰气味的，歌单里新增了几首有恋爱感的小甜歌，穿粉色裙子，看的电影里总有婚礼场景。我猜，他一定困惑又嫉妒，抓狂得快要疯掉。
（三）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快要恋爱了。可是从社交平台上看不出任何准确讯息。那个人是谁，她在听那些歌的时候，心里想着谁？她为了谁而学了新的妆容，甚至换了香水。那是谁，她心里是否已经住进谁。我无法得知，可我想，她就快要背叛我。我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否原本就是个怪物，病态是否与生俱来。我也不明白，究竟是爱让我变得疯癫，还是我早已陷入疯狂，爱只是一个浅薄的借口，美化着我的病状。
现在，我只明白一件事：我爱她，如果她爱上别人，我将杀了她。
（四）
“方长”上面，是可以显示用户之间的距离的。大数据时代，相遇和错过都显得廉价，欺骗和谎言更难遁形。
30米——他在街对面的奶茶店看着我，而我正和闺蜜吃下午茶。
10米——他尾随着我。
8米——他待在隔壁那间公寓，也许正紧贴着墙面。
我当然不会赤手空拳地等他捕猎我。这场病态的窥探与追逐之中，游戏规则未必由他制定。他以为他能肆无忌惮地入侵我的生活，他错了。
8米，10米，6米。我盯着数字的变化，然后抬眼看向门口。
叮咚~门铃正好响起。
我掂量了一下手里刚磨好的刀，我想，他应该会欣赏我的作品。去开门的时候，我瞥了一眼桌上的日记。在那些凌乱的字迹里，记录着他对我的窥探，和我深切的恐惧。
它们都会成为证据。不过，他的公寓里，应该会有更多恶行的证明。
今天之后，他的过往与肮脏，都将被媒体和网友挖掘出来。任何一次微小的过失都会被放在显微镜下反复检视，被唾骂，被厌弃。
如果谁敢窥探月光，就得做好被锋利的月色割伤的准备。
嘘，别说话，好戏正要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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