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奶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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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花马上请长缨(女将/文物)

【秦良玉平金绣蟒凤衫 拟人】

  “君不见,汾阳胄,临淮刀,史册侈谈不可见,后人想象神犹豪。”这是后来的清人做的《锦袍歌》,词藻虽美,也有恭维,却终归是他们赢了大明之后,端然坐于高台之上,把酒言欢之际戏做的歌儿罢了。

  没有人记得大明女将秦良玉了。不过,也许没什么好悲伤的,就连大明,今人也只是带着不屑,偶尔提及。

  可是我,我不得不记得。我是因她而生的衣裳,当初被崇祯皇帝当作奖赏赐予她,曾贴近她,包裹她的躯体,感受她的体温,覆着她胸腔里滚烫的赤子心,以免它跳动得太过用力,脱离那副坚毅的躯壳。而她死后,我又被冠上她的名姓,独自遗留于世间,静默地等待腐坏。

我不是没有试过寻找她的身影,我仍然记得,当初秦良玉的白杆军,是如何令敌人闻风丧胆。然而,秦良玉既身死,世间再无良将,大明再无风骨。

 

  崇祯十三年。夔州城五里之外。

  “白杆兵,听我号令!”或许是金甲粼粼,长缨在手的缘故,年近古稀的秦良玉站在高台之上,猎猎秋风高扬起她的披风,更显威严,杀气隐现。站的近一些的将领可以看到将军的眉目是何等严肃凶悍,她仍是那个长缨在手便可斩龙足、嚼龙肉的豪杰,仍是那个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潇洒女将。

  “如今张贼再反,勾结均州罗汝才率军攻打夔州,如若得逞,则百姓遭难,大义将倾。白杆兵深受皇恩数十年,今日势必在此与之死战,若胜,则于国于家有功,黄金玉帛同享;若败,则于礼于义有愧,责罚唾骂共担。可听明白了?”秦良玉的声音有力而悠远,如同战鼓,一下一下地敲打着军士的心。

  “明白——”整齐的回答气震山河。

  “长享乐或共赴死,在此一役!”

  “是——”决绝而悲壮的承诺回荡在青空之下,如此孤勇一腔,如同以往每次出战一样。

  白杆兵浩浩荡荡地往夔州城推进,队列扬起沙尘,盔甲兵器之音铎铎,壮其声威,势如虎狼之师,很快列阵城下。

  秦良玉料想之中的兵戈相交并没有出现,地上散落着一些破损的旗帜、箭矢,表明不久之前叛军曾与守军激烈交战,但此时,唯有城门紧闭,而城墙之内一片死寂。

  莫非来迟了,叛军已然攻下夔州,这是一出空城计?但如此用计未免太过明显,罗汝才有“曹操”之别名,断不会愚蠢至此。她正打算派人从角门溜进去打探,城门就开了,一骑轻骑兵飞奔至她面前,利落地下马,直呼多谢秦将军驰援夔州,解此围城之困。

  秦良玉让他起身,疑惑地询问:“我军并未及时赶到,何来驰援一说?”

  来者恭恭敬敬地禀报:“一个时辰前,罗汝才听闻秦将军与白杆兵将近,丢兵弃甲,不战而逃,多亏将军威名,夔州才不至沦陷。”

  秦良玉愣了一愣,却无太多喜色,略一沉吟,向那骑兵吩咐到,“叛军今日只是暂时退兵,若我撤离,过几日是否会卷土重来也未可知。不若趁他们军心不稳之际,白杆兵与守军联手,追击贼寇,或一举歼灭,或溃散奔逃,都不再为患。你速速去禀报你们将军,我带兵先行一步,你军赶来后一同作战,协力击溃叛军。”

  说完,看了看叛军留下的车辙,料想是往马家寨方向撤走了,于是调转马头,扬尘而去。

  俄而,白杆兵追至马家寨,叛军显然没有料到他们会在短时间内追来,行军拖沓,军纪混乱,士气不振。而秦良玉神武不减少时,一马当先,长缨一吼天地为豪,冲进敌阵斩杀敌军数名,极大地鼓舞了士气,年轻的军士们热血沸腾,拼死杀敌,不死不退。而另一边,尽管罗汝才迅速整顿军队,回头应战,但数十年来白杆兵善战之名传遍五岳,秦良玉之威名更是令叛军闻风丧胆,不少士兵无心战斗,不过胡乱应付,装作受伤退出战场,少数忠心耿耿的士兵虽奋力相抗,但终究不敌白杆兵英勇有序,随着时间推移,胜负逐渐分明。

  罗汝才见状不妙,率领余部继续奔逃。

  然而他的噩梦并没有结束。

  秦良玉继续率军直追,最终追到了仙寺岭,叛军疲惫不堪,白杆兵却越战越勇,如同嗅到鲜血的猛虎,不断追赶,不断杀戮。在仙寺岭,守军还未赶到,白杆兵就已经大破敌军,斩其首领“东山虎”,活捉将领若干名。这场追逐与厮杀的结局,是秦良玉站在一个高坡之上,手持罗汝才的帅旗,在无数双或崇敬或不甘的眼睛凝视之下,双手倏地用力,“啪”地一声将其折断,然后将失去生气的旗帜扔在地上,如同将面如死灰的叛军将领踩在脚下。

  那时的秦良玉,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仿佛只要自己还能骑马,就还没有老去;仿佛只要白杆兵能一次又一次地打败叛军,大厦就不会因虫蛀而倾颓。可是,她没有想到,这几乎是她漫长人生中的最后一场胜仗。或许,也是大明仅剩的国祚。

 

  那最后一战,她没有带上我。她当然不可能带上我,我是皇帝御赐的平金绣蟒凤衫,珍贵神圣,尽管金线绣出的蟒在丹黄的底子上神气得近乎龙,凤也鲜活,有挣扎欲飞之态,但衫子所用的西川锦极温润柔软,容易毁损,无法在沙场上显露出一丝一毫神威。

  后来,待她寿终,我本该虽她入葬的,但乱世里,就连陪葬品,也不过是贼人眼里的财帛,可独享,可劳军。

  那之后,我在不同的人手里辗转,太多人了,多到我已经不记得他们的面容,只记得一双双贪婪的眼,里面没有忠义,更少光亮。

  年岁久了,我便有了自己的形,不再附着于那凤衫上。听说,那平金绣蟒凤衫和另一件崇祯皇帝御赐的蓝缎平金绣蟒袍如今都妥帖收藏在三峡博物馆里,不再受那战火的摧折。


  余下的日子里,我一直在寻找秦良玉。他们都信有轮回的,可是,我以为这世间再也不会有秦良玉了,她的丈夫,儿子,儿媳,侄子全都战死了,也没有后人能再现她的风姿。

  可是,有一日,我看到了那件蓝缎平金绣蟒袍。不是博物馆里的那件,是一个汉服爱好者自己尝试着复原的,此刻就挂在她家的衣架上。曾附在秦良玉那件蓝缎蟒袍上的灵,此刻安闲地待在这件复制品上,一派惬意。

  我讶异,问她:“这明明是赝品,你为何停留于此?”

  她懒懒地说,“这袍的主人叫秦如珏。”

  “那又如何?你明知秦良玉没有后人了,他们全都化成白骨了。”我不解,名字相像又如何?

  “她当然不是秦将军的后代。但她是这个军区的射击和近身搏斗第一名,还拿了很多别的第一名,既然现在皇帝倒了,战事平了,我们没办法找到下一个将军。但是,总能找到与她类似的豪杰,你看这一个,不仅能打,还能独自复原这蟒袍,不也算是能文能武了?和将军比,也不差。”

  我看着屋子里的奖杯与奖状,看起来,她不仅入了伍,还在各种比赛里打败了很多男兵。我想起那些旧时的荣耀,崇祯曾给秦良玉写过诗,放在如今这里,似乎也正好——“学就西川作阵图,鸳鸯袖里握兵符。古来巾帼甘心受,何必将军是丈夫?”


  也许,偌大的尘世里,的确再没有秦良玉,但还有许多别的女子,她们像秦如珏一样,在属于自己的战场上咬牙厮杀,像昔年的秦良玉一般,豪情万丈,“却敌常将白杆兵,请缨独跨桃花马。”

  即使没有桃花马,也没有血红长缨,但是,不再需要任何皇帝赐下蟒袍凤衫,她们已然是属于自己的英雄,世间多少男子做不到的事,她们都能一一完成。

  西川锦袍仍在,耿耿忠魂却不可召。但没有关系,我还在这里,千年以来我始终寻找的,如今已经找到。

  我将长久地存留于世间,看着她们开辟出自己的疆土。

 

 

(彩蛋是秋瑾写给秦良玉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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